发布日期:2025-12-18 09:33 点击次数:196
光绪年间,江南水乡的青石板路总带着潮气。张秀莲的小土屋就蹲在镇子最偏的巷尾,屋前那棵老槐树落了满地碎影。这日傍晚金毛,她掀开米缸的旧木盖,刚要舀米做饭,猛地“呀”了一声往后缩——缸底竟蜷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。
那东西巴掌大小,浑身扎着棕褐色的尖刺,正是只半大的小刺猬。张秀莲抬手拍了下缸沿,气呼呼地骂:“你这小毛贼,胆儿肥得敢闯我的门!前阵木柜被啃出个洞,准是你干的,今儿非把你关到饿老实不可!”
小刺猬吓得立刻团成个刺球,黑亮的小眼睛从刺缝里怯生生瞅着她,圆滚滚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张秀莲本就没多少火气,瞅着它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,心里的气瞬间就泄了大半。
“算啦算啦,饶你这一回。”她叹口气,“看你这模样,也是饿坏了。我这屋里就我一个孤老婆子,你要是不嫌弃,往后就留下做个伴吧。”
展开剩余83%“不过咱得立规矩,不许再啃柜子、糟践粮食,听见没?”她戳了戳小刺猬的刺球,语气软了下来。
小刺猬像是听明白了,尖着嗓子“吱吱”叫了两声,还轻轻动了动身子,像是点头应下。打这天起,它真就在张秀莲家安了身。
熟络之后,小刺猬再也不躲着她。常绕着她的裤脚转圈圈,兴起时还顺着裤腿往上爬,蜷在她膝盖上打盹。
张秀莲也不嫌扎得慌,闲下来就摸它的软毛,絮絮叨叨讲她儿子陈冬生的事:“你冬生哥小时候,也像你这么皮,总爱爬树掏鸟窝……”
二十年前,陈冬生被抓去当兵,走的时候还是个壮实小伙,可打那以后,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,半点消息都没有。
说着说着,张秀莲的眼泪就掉下来,砸在小刺猬的刺上。这时小刺猬就会蹦下来,在地上撒欢似的转圈,转得东倒西歪,总能把她逗笑。
有了这个小伴儿,张秀莲的日子总算不那么冷清了。她信佛,每天坐在炕头念经,小刺猬就趴在旁边,支棱着耳朵,听得格外专注。
张秀莲常笑着打趣:“你这小东西,难不成真能听懂佛号,也要跟着我信佛?”就这么说说笑笑,五年光景一晃就过。
这五年里,小刺猬长得越发壮实,每天照样上蹿下跳。可张秀莲的身子骨却垮了,腿脚越来越沉,大门都很少出。
她总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,朝着儿子当年离去的方向望,嘴里念叨:“冬生啊,你再回来晚点,娘怕是就看不见你了。”
又过了半年,张秀莲积劳成疾,一病不起。小刺猬也不闹了,整天趴在她床头,小眼睛里满是愁绪,一动不动地守着。
“娘快不行了,以后没法照看你了。”张秀莲伸出干瘦的手,摸了摸小刺猬的背,“缸里还有米,你自己去吃,别饿着。”
可小刺猬压根没动,就那么趴在床边,寸步不离。到了夜里,张秀莲做了个噩梦,梦见儿子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。
她猛地坐起来,哭得撕心裂肺:“我等了二十年啊,冬生怕是早就没了……娘到死,都没能见你最后一面……”
寂静的夜里,哭声格外揪心。就在这时,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,“笃,笃笃”,节奏很慢,却格外清晰。
张秀莲愣住了,眼睛死死盯着门板,心怦怦直跳。她颤巍巍地下了床,挪到门口,手放在门栓上,却怎么也不敢拉开——怕又是一场空欢喜。
“娘。”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,熟悉又陌生,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雾。张秀莲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,慌忙拉开门栓。
门外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,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,脸上刻满风霜,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陈冬生。
纵使二十年没见,张秀莲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——那眉眼,那轮廓,是她牵挂了半辈子的模样。
“娘,儿子回来了。”男人声音哽咽。张秀莲扑上去抱住他,放声大哭:“你咋才回来啊!娘都快把眼睛盼瞎了!”
“儿子不孝,让您受了这么多苦。”陈冬生抱着她,钩织交流群泪水打湿了她的头发,“往后我再也不离开您,好好伺候您。”
张秀莲哭了好久,把二十多年的委屈、思念都哭了出来。“娘不哭了,”她擦干眼泪,“你准是饿坏了,娘这就给你做饭去。”
她转身进了厨房,烧水、和面、切菜,忙前忙后大半夜,一点都不觉得累,连之前的重病都像好了大半。
陈冬生确实孝顺,端水喂药、擦身洗衣,把张秀莲照料得妥妥帖帖。可自打他回来,那只小刺猬就不见了踪影。
张秀莲找了好几天,翻遍了屋里的箱箱柜柜,院角的柴堆也扒了一遍,连小刺猬的影子都没见着,心里空落落的。
日子一晃又是半年。这天,张秀莲想着家里的米面快没了,就拄着拐杖,慢慢悠悠往街上的粮铺挪。
刚走到街口,就被一个穿道袍的人拦住了。道人盯着她看了半天,开口问道:“老人家,你家里最近是不是有怪事?”
张秀莲摇摇头,想绕开他,却被道人又拦住:“实不相瞒,我见你身上沾着妖气,怕是有邪祟缠上你了。”
张秀莲吓了一跳,琢磨了半天,才小声说:“要说怪事儿,就是我儿子,二十年前被抓去当兵,半年前突然回来了。”
道人皱起眉,追问:“当年抓他的兵,是不是戴红头巾的?”张秀莲点头:“是啊,你咋知道?”
道人叹口气:“那是赤金军,二十多年前就被朝廷灭了,全军覆没,你儿子怎么可能活下来?回来的,定是妖邪变的!”
“你胡说!”张秀莲急了,“我儿子对我百般孝顺,怎么会是妖邪?我这老婆子大门不出,哪能招惹上这些东西?”
“你别在这儿瞎咧咧,我还得回家给儿子做饭呢!”她拄着拐杖,就要往前走。
“邪祟不一定是招惹来的。”道人拉住她,“也可能是家里养的畜生活久了,有了灵性,化成人形报恩。你想想,家里有没有活了好几年的猫狗?”
张秀莲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猛地想起那只小刺猬,手里的布袋子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米撒了一地。
可她嘴硬:“没有!我家啥活物都没有!”说完,转身就往家走,脚步踉跄,心里乱成一团麻。
道人在身后叹口气:“罢了,你既然不信,我给你张符。趁他不注意贴上去,他就会现出原形。”一张黄纸符递到了她手里。
张秀莲攥着符,眼泪“唰”地就下来了。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,哭了好久,最后把符撕得粉碎,撒在风里。
“娘,您咋在这儿?可急死我了!”熟悉的声音传来,陈冬生快步跑过来,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。
“秋生,你咋来了?”张秀莲擦了擦眼睛。“我见您出去半天没回,担心您出事,就出来找您。”陈冬生皱眉,“您眼睛咋红了?”
“没事,风大,迷了眼。”张秀莲拍了拍他的手,“咱回家。”
从那天起,张秀莲的身子越来越差,脑子也渐渐糊涂了。有时在院子里坐半天,坐着坐着就哭起来,嘴里念叨着小刺猬的名字。
半年后,张秀莲染上风寒,再次卧病在床。不过三天,就已奄奄一息。陈冬生日夜守在床边,眼都不敢合一下。
这天,张秀莲突然清醒过来,紧紧抓住陈冬生的手:“这几年,多亏有你陪着我。要是没你,娘早就撑不下去了。”
陈冬生愣了一下,眼泪“唰”地掉下来,想说什么,却只发出哽咽的声音,不停地点头——就像当年那只只会点头的小刺猬。
当天夜里,张秀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。临终前,她轻轻说了句:“以后别再跳进米缸吃米了,摔着疼。”
这句话,像针一样扎在陈冬生心上。他趴在床边,哭得肝肠寸断,肩膀抖得像当年米缸里受惊的小刺猬。
第二天,陈冬生按照当地的规矩,给张秀莲办了后事。他披麻戴孝,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,额头都磕出了血。
起身之后金毛,他朝着张秀莲的屋子望了最后一眼,转身走进了茫茫山野,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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